一位老共产党人的忠诚
——记辽宁省委原常务书记、省政协主席李荒
□ 刘汉俊
他从战火中走来,参加过抗日战争、解放战争。作为东北解放区15位正式代表之一,出席过1949年举行的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。
他是社会主义建设的推动者,是“文革”的受害者,是思想解放的支持者、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领导者,见证了共和国的发展历程和党的不平凡历史。
他是一位正省部级领导同志,心中有党,为党尽忠;心中有民,为民竭力。他心中有责,敢于担当;心中有戒,为官清廉。
当年,他主动从辽宁省委领导岗位全身“裸退”,在省直机关引起反响;他“反对夫人参政”的观点受到中央领导同志的肯定;他关于党内应互称“同志”的文章引起社会共鸣;他为官清正廉洁受到公认,他严格要求身边工作人员和家人,一个儿子当汽车修理工直到退休,一个儿子下岗自谋生路。
他叫李荒,曾任中共辽宁省委原书记处书记,辽宁省政协主席,中央党校副校长,辽宁省委常务书记。
2014年12月4日,李荒走完了99年的人生之路和80年的革命生涯。
习近平、李克强、张德江、俞正声、刘云山、王岐山、张高丽、胡锦涛等党和国家领导同志表示深切哀悼,并向亲属表示亲切慰问。
近日,记者在李荒曾经工作的沈阳、大连等地采访,强烈地感受到人们对一位“忠诚、干净、担当”的高级领导干部的敬重和怀念。
1982年10月16日,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、中央书记处书记、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习仲勋同志,结束对朝鲜的友好访问回到丹东,辽宁省委常务书记李荒前往迎接并陪同。在陪同习仲勋同志到丹东市凤城县农村、元宝区四道桥农贸市场和凤凰山紫阳道观考察调研的过程中,李荒按照老领导、老朋友习仲勋同志的要求,把遇到的问题和困难,实事求是地做了汇报,不粉饰、不虚夸,得到习仲勋同志的赞许。
心中有民 以民为天 平民本色
“在艰苦的战争年代,我们党和人民群众是鱼和水的关系。我们党成为执政党之后,党的一切工作必须走群众路线。”
这是1986年3月,李荒写下的一段话。
1959年,李荒到曾生产我国第一台拖拉机“鸭绿江一号”的安东拖拉机厂劳动。一到工厂,就立下“君子协定”:一是不公开身份,二是不要安全保卫,三是拜一位师傅。他的师傅名叫曲道仁,比他小13岁。曲师傅不但悉心教这位高级别“徒弟”,还信守保密承诺,等李荒结束了一个月的劳动,工人们才知道那位新来的“老工人”是省委书记。
李荒长年坚持深入实际调查研究,而且总是轻车简从、从来不讲条件。他常常同群众一起唠嗑、一起劳动,一同喝高粱米粥、啃大饼子,在路边“大篷子”泡澡、在大客栈睡火炕。在李荒看来,卧听萧萧竹,常闻疾苦声,离群众近,心里踏实。
曾担任李荒秘书的陈巨昌讲了这样一个故事:一次,听说新金县夹河庙公社有养猪的好经验,李荒带着秘书赶去调研,到猪圈去看、问、摸,了解“长白猪”、“内江猪”和“新金猪”的生长特点。得知当地有一种叫曲麻菜的野菜,猪吃得欢,睡得香,长得快,当过五年“猪倌”的李荒觉得这是解决饲料不足的好办法,建议大面积推广。
夜深人静了,李荒和秘书、司机干脆就住在荒郊野地的养猪场,在熟悉的猪圈气味中安然入睡。
拜人民为师,向实践学习。长海县的大小长山岛、獐岛、广鹿岛等许多渔民家里,复县的蔬菜地、阜新的章古台林场、锦州的地甲病村……,全省地市的许多县乡都留下了李荒的足迹。
从青年学生中成长起来的李荒,与知识分子也有着天然的感情。
著名历史学家、辽宁大学世界近代史教授周传儒,是梁启超的高足,早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、清华研究院,先后留学于英国剑桥大学、德国柏林大学,回国后在东北大学、北师大等多所高校执教,著作甚丰,威信较高,但由于种种原因,待遇低于自己的学生。李荒得知后,亲自协调将周教授晋升为高教二级。
师昌绪,是我国著名材料学家、两院院士。1955年,从美国回来的师昌绪来到位于沈阳的中科院金属研究所,被派到鞍山钢厂和抚顺钢厂工作。经过艰难攻关,师昌绪的团队开发出的新材料生产的涡轮盘,装备上战斗机,极大地提高了我军作战能力。同样因九·一八而激发出爱国心、报国志,同样在“文革”中遭批挨斗,李荒与师昌绪友情笃深,是师昌绪在辽宁工作期间最有力支持者、最坚强后盾。2014年隆冬,两位世纪老人前后脚告别了人世。
钱令希,是我国著名数学力学家、大连工学院教授、院士,在武汉长江大桥、南京长江大桥、大连原油港建设和我国核潜艇研制中作出过突出贡献。李荒来学校工作后,与他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,经常一起散步聊天讨论问题,一起挤公交车、打乒乓球。李荒说,钱教授不是“反动学术权威”,而是“中国的宝贝”。李荒的知遇之情,使钱令希获得巨大的精神力量。他由衷地感叹:“党的干部都像李荒这样就好了!”
李荒与我国著名漫画家华君武有着深厚的战友情。1945年12月,华君武从延安来到《东北日报》,成为一名时事漫画编辑。华君武年长1岁,李荒非常尊重他,经常与他探讨选题。
1947年,经李荒签发,《东北日报》发表了华君武的漫画《磨好刀再杀》,辛辣地揭露了蒋介石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打内战、屠杀人民的真实嘴脸。
这幅漫画虽然只有豆腐块那么大,但它“相当于几个兵团的威力”,令蒋介石害怕和紧张,他密令潜伏在哈尔滨的特务伺机暗杀华君武。彭真同志从敌特手中缴获的名单上,发现有华君武的名字,便紧急视察《东北日报》,要求李荒采取措施保护好华君武。在《东北日报》工作4年之后,华君武调任人民日报文艺部主任,但二人一直联系紧密。1998年9月,辽宁举办《纪念辽沈战役胜利五十周年军民书画展》,华君武应李荒之约,欣然送来那幅著名的作品《磨好刀再杀》,成为展览的亮点,万人争睹。
李荒与马加、蔡绍武、李默然、洛汀、张望等文艺工作者是肝胆相照的朋友,经常一起探讨创作问题,帮他们解决实际困难,还登门看望他们。
1984年的一天,李荒从上海《文汇月刊》读到人民日报记者孟晓云采写的报告文学《胡杨泪》,文章真实地反映了湖南青年钱宗仁自强不息、刻苦自学,多次考上大学却反复被命运捉弄,屡遭打击报复、历尽艰难困苦却与命运抗争不断,才学奇崛却被人事制度所羁绊的遭遇。
这篇文章引发了李荒对人才问题的思考。他给时任中央组织部常务副部长李锐写信,推荐这篇文章并建议解决类似问题。
1984年9月10日,《人民日报》发表李锐写的文章《请读<胡杨泪>》,文章写道:“前些日子,收到李荒同志的一封信,推荐一篇报告文学<胡杨泪>”“我很赞成李荒同志说的,请各级组织、人事部门的同志读一读<胡杨泪>,加倍珍惜人才,请普查一下,你那里有没有<胡杨泪>之类的故事,知识分子政策落到实处没有?尤其是从思想上解决‘左’的遗留问题。”
《胡杨泪》一文和李锐的文章、李荒的信,引发了一场关于知识分子政策的讨论。后来,钱宗仁被调到人民日报工作。
知识分子,成为李荒一生的牵挂。
心中有戒 严于律己 清正廉洁
“中央号召全党同志经受住执政的考验、改革开放和发展商品经济考验、反对和平演变的考验。我们党大多数同志响应了,也有少数同志背道而驰。这个问题值得共产党员想一想”。
这是李荒1991年7月写下的一段话。
考验,是对人性的检阅,对党性的检验。一个高尚的灵魂不是与生俱来的,它的圣洁、纯净、晶莹,要经历洗礼、打磨,甚至拷问。有敬有畏,有戒有律,方能修得金刚不坏之身。
88岁高龄的辽宁省委原常委、宣传部长沈显惠与李荒交往了整整一个甲子。自1954年第一次见到李荒起,一座精神的丰碑就开始在他的心底长高:“李荒绝对是我们党的好同志,是牢记‘两个务必’的典范”“他走到哪里,都要提出约法几章,严格自律”“他很早就是行政七级的高级领导,又有学问,但为人谦和、低调,‘夹着尾巴做人’,即使在大字报满天飞的年代,也没有人能对李荒的作风提出批评”。
这就叫“口碑”!做事做官先做人,李荒以他的人格魅力征服和感染着周围的人。
今年87岁的辽宁省委办公厅原副主任薄凤玉回忆说,李荒下基层调研,从来不搞迎来送往、铺张浪费,吃饭从不超过四菜一汤,都是自己交餐费。陈巨昌回忆说,有一次他们到庄河县调研,就餐时上来四道菜,虽然没有肉鱼之类的,但李荒只吃了跟前一道菜就匆匆离开。无声的批评,教育了干部。
今年84岁的郑奇志曾担任李荒的秘书。他讲述了一个关于牙膏的故事:1959年的一天,安东市轻工局负责人到沈阳办事,带来一盒12支装的“长白牙膏”,请李荒和秘书“试用”。李荒发现后,严肃地批评了秘书,并要求退回去。“勿以恶小而为之”,这样的“小事”,教育了郑奇志几十年。
“善禁者,先禁其身而后人。”1979年大连电视机厂生产出“星海牌”12吋黑白电视机,是当时的一件喜事,厂里送了40多台给市里一些部门和领导“试看”。李荒不但自己坚决拒绝,还要求其他领导送还。以此为契机,市委出台规定,一律不得“试用”企业产品。
今年85岁的于希岭是辽宁省委原常委、原秘书长兼办公厅主任,他至今还记得一件关于西瓜的风波。1982年5月,某市送来一小车西瓜,市委书记在信里说,这是市里的矿务局农场利用煤矸石热能种出来的新品西瓜,熟得早、味道甜。给省委领导送点儿西瓜,有报喜的意思。但是,李荒把这件事看得很重,要求把西瓜退回,并写信批评该市负责人,还要求发通报,各地市、各部门一律不得有类似的“进贡”行为。有人建议,能否下不为例?李荒斩钉截铁地说:“不能搞‘下不为例’,禁止不正之风,要从领导机关做起!”
1957年,李荒在营口考察调研,想顺便看看老家魏家屯村。时任营口市委书记邓仲儒听说后要派车送,李荒谢绝了,他伸出三个指头说:“借我三辆自行车就行了!”就这样,没有前呼后拥,没有车接车送,省委书记李荒骑着自行车,在土路上一口气颠簸了30多里,回到阔别25年的老家!
廉洁一时不难,清正一世不易。不贪一事不难,高洁一生不易。
辽宁省委办公厅原副巡视员何恩纯回忆说,“1981年李荒书记调到中央党校工作,一接到调令就把自家的住房腾出来,交给省委安排其他领导住,一家人按照他夫人金中的住房标准搬进小房间。人走家搬,一刻都不多占啊。”细处见精神,小事显品格。
1989年春天,李荒给曾在旅大市工作的老部下王希智打电话说,想回大连看看,再三叮嘱不让告诉市委。他们转了一大圈,谁也没惊动。中午,王希智请老书记在普通的千山饭店吃了一顿饭,三两个菜。没想到,李荒回到沈阳后,执意让儿媳妇王爱群送来200元餐费。
在李荒身边工作过10年的秘书赵家志说,有一次家里需要装修,老两口在友谊宾馆借住了10多天,食宿全部都是自己结账,没用公家一分钱。
2004年11月,辽宁省博物馆扩展,馆长杨仁恺找到李荒,想请老书记出面约华君武画一幅漫画参展。李荒当即给华君武写信,华君武欣然应允,还明确表示画作不收回了。展览结束后,工作人员把画送给李荒收藏,被他谢绝了。
不拿群众一针一线,不占公家一分一毫。只有手上干净才有心地干净,公与私的界线在李荒心中如闪电般分明。
心净品自高,德馨有芳邻。李荒注重团结,与人为善,同他的搭档、班子成员、同事们一向关系良好,工作上是同志,生活中是益友。
1958年6月到1967年1月期间,黄火青担任辽宁省委第一书记,对这位年长自己15岁的班长,李荒十分敬重,黄火青对李荒也非常信任。
1978年3月,黄火青调任最高人民检察院检察长,但两人一直保持电话、书信联系;每每看到好文章,黄火青就推荐给李荒;只要读到李荒写的文章,黄火青总是热情鼓励;自己写了文章,常常先请李荒过目。
1999年11月9日,99岁高龄的黄火青逝世,李荒悲痛难忍。他和黄火青在辽宁工作的几位旧部,共同撰写了充满深情的长篇追忆文章《他永远活在辽宁人民心中——忆黄火青同志几件事》,发表在《人民日报》上。
李荒与辽宁省委原第一书记郭峰是战友、同志,又是好搭档、好朋友。当年李荒被隔离关押时,郭峰偷偷地去看望他,两人一同分析形势,互相打气。疾风识劲草,患难见真情。1982年4月,郭峰因病住院。经胡耀邦同志同意,中央决定派已担任中央党校副校长的李荒回辽宁担任常务书记,主持全省工作。郭峰对李荒充分信任,李荒对郭峰全力配合,成为辽宁政坛的一段佳话。
2004年,郭峰在北京住院做手术,两人书信不断。9月底,郭峰一回沈阳,先上李荒家,老哥俩叙旧20多分钟后才回家。可见这两位老一辈革命家的深厚情谊。
宽以待人,严以律己,李荒十分注重对身边工作人员的培养和教育。几十年来组织上先后为他安排过9任秘书,但没有一位为了升官而请李荒打招呼,没有一位打着李荒的名义违法乱纪、胡作非为。这些秘书们没有怨言,对李荒充满感情和敬佩,在李荒人格力量的感召下,勤勉工作,本分做人,谦逊谨慎,凭自己的努力得到社会的承认。从他们身上,能看到李荒的影子、榜样的力量!
李荒不恋栈、不恋权,表现出革命者的博大胸怀和崇高风范。1983年4月,辽宁省委换届,李荒谢绝各方面的挽留,执意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。很多同志说,李荒身体好、头脑清醒、经验丰富,可以再干几年,但他呵呵一笑:“我们这些老头子赖在位子上,年轻同志放不开手脚啊!”“省直机关1000多名可以离休的老干部,省委领导里应该有人带头!”
就这样,他一退到底,成为全省第一个,也是全国第一个,从正省级领导岗位上主动退位的领导干部。
退下来的李荒给自己订了“三不原则”:不给组织添麻烦,不干扰省委的工作,不参加社会活动。一退下来,立即腾出办公室,归还公有物品,撤走警卫人员。
说到做到,李荒一诺三十年。
在位是公仆,退位是公民。他把自己退回到普通人位置,还原成平民角色。有人想为提拔问题请他出面说话,一些单位想邀请他出席商业活动、题词,做挂名理事长、董事长、顾问等,李荒一概婉拒。
政声人去后,有口皆成碑。83岁的辽宁省委原副书记尚文用“一生清廉,公道正派,为人师表,风范长存”十六个字评价李荒。他说,“李荒为人一向坦诚,批评人不讲情面,直来直去,但也很能容人,从不搞拉帮结派、亲亲疏疏。”
李荒终生保持手不释卷的习惯。离休回家后,李荒仍然坚持读书看报、剪报、听广播、看电视新闻,写读书笔记、读后感,坚持写思想汇报、自我鉴定。
得知新版《新华词典》面世,立即买来学习使用。88岁那天,老部下王一良看望他,他还在请教“什么叫纳米技术”“超级计算机”等。活到老,学到老,写到老,李荒的精神世界地不老、天不荒,四季葱笼。
苍龙日暮还行雨,老树春深更著花。李荒把人生感悟凝成笔下的一行行真知灼见、一句句叮咛嘱咐,写成“说说批评与自我批评”“谈谈团结问题”“谈谈艰苦奋斗”等系列评论,分别发表在《人民日报》《辽宁日报》《大连日报》《共产党员》杂志等上,一些文章受到党和国家领导同志的关注,引发读者的共鸣。
针对一些人称领导为“老板”“老大”等现象,1990年10月30日的《人民日报》发表了《同志颂——一个共产党员的心声》,文章认为党内应该互称“同志”,这个词“比什么称呼都崇高、尊贵、亲切和友爱”。这篇文章的作者,正是李荒。
李先念主席看到这篇文章,连称“写得好”。黄火青写来亲笔信说:“内容含蓄深刻,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须努力,发挥余热,吐出最后的一段丝吧!”
文章在社会上产生强烈反响,《人民日报》刊出了大量读者来信,还发表评论指出,这篇文章读来发人深省,激人胸怀,令人感动,使人振奋,它不仅表达了广大共产党员的心声,也表达了亿万人民的心愿。
李荒愿为读者著文,却不愿为自己留传。
2005年,一家国际权威机构编制世界名人录,不少政要名流位列其中,李荒也收到邀请。李荒在回函上写道:“谢谢抬举,我不是名人,请不要把我列入。”
有关方面曾决定给中共八大以前的领导干部写传记,但李荒多次推脱。
《光明日报》原副总编辑殷参曾是李荒在《东北日报》时的老同事、老搭档、好朋友,一直想把李荒创办和领导《东北日报》的历史写成回忆录,李荒却不是很热衷。没想到,1995年8月10日,正在撰写《平凡的共产党员——李荒印象记》的殷参不幸去世,留下了对老领导李荒的眷眷敬意和深深遗憾。
1998年,老秘书郑奇志撰写了《李荒传》草稿,作为李荒的82岁生日礼物相赠。半年后,李荒将修改过的文稿还给郑奇志,书名改成了《李荒传略》。一个“略”字,李荒的谦谦风度翩然纸上。令郑奇志意外的是,李荒亲笔写了这样一行字:奇志同志费了很多心血,此件可作资料保存起来,千万不要外传——李荒。
这件事,一搁就是10年。
李荒92岁生日那天,郑奇志旧事重提。李荒终于同意了,但提出“三不”:不要称自己为名人、不要出精装本、不要有差错。幽兰君子性,虚竹学士风,李荒时时处处事事保持谦逊的品格。
但李荒也有展露风骨的时候。
“文革”时,面对造反派的审问,他说:“我叫李荒,荒唐的荒!”噎得造反派说不出话来、自感荒唐。有了为党工作的机会,他把“荒”字演绎成“不求闻达,但求荒山埋白骨。”
不求名利闻达,但求心灵畅达和精神富足。这是人生的超凡境界。布衣暖,菜根香,李荒和夫人金中一生克勤克俭,生活简朴。家具简单而实用,书架是当年秘书帮着设计、找人制作的,一台18吋的老式康佳牌电视机,至今还摆放在卧室。
听说沈阳九一八纪念馆扩建,李荒夫妇捐出了一个月的工资。5·12汶川特大地震发生后,李荒赶紧买了许多棉被衣物捐给灾区。
逢年过节,李荒夫妇到商场买回月饼、汤圆之类的礼物,送给秘书、司机等工作人员。院子里的小菜长起来了,采摘一大把家家分享。谁家媳妇身体不舒服了,家里有啥送啥。他们向街坊邻居大伯大婶,传递着慷慨、仁义和温暖。
谈笑有鸿儒,往来有白丁。志同道合的战友,配合默契的同事,相互砥砺的同志,工人师傅、农民兄弟、知识分子、普通教师、医护人员、办事员、炊事员、锅炉工、司机……这就是李荒的“朋友圈”!
高级干部、平民本色,高尚情怀、平和心态,使李荒进入了淡泊宁静的人生景致,拥有被敬爱的获得感。
路遥知马力,日久识人心。与李荒相知70年的沈阳军区政治部前进杂技团原政委黎民,赋诗评价李荒曰:“白色恐怖未低头,枪林弹雨不退缩。笑看名利如鸿毛,一身正气同日月。”
最相知的,莫过于与他相濡以沫60多年的爱人金中。金中也是抗战时期的“老八路”、“文革”时期的受害者,先后在省属广电系统和旅游部门工作,一直默默地支持李荒的工作,从不插手公务,从不转递指令,从不享受特权,甚至也从不搭李荒的便车。
4年前,李荒病重住医院期间,金中不幸病逝,孩子们没有敢把这个消息告诉李荒。视力、听力日渐衰退的李荒,总在喃喃地问孩子们:“你妈妈呢,你妈呢?”渐渐地,老人似乎明白了些什么,不再问了。一生心相许,此去君长别。
李荒夫妇有三个儿子,大儿子李坚,小名铁牛,改革开放之初随伯父去了美国。李荒如实向组织作过汇报。
老二李强,小名二牛;老三李实,小名三牛。他们分别在沈阳、大连生活。他们向我讲述了父亲的故事——
二牛李强出生于1951年,读初中就遇上了“文革”。1966年的一天,父母突然被批斗后都失踪了。关在哪儿,二牛不知道,满大街贴着打倒父亲名字的标语。哥哥铁牛下放到农村,没了音讯。不久,二牛也随着同学一道去了农村。
三牛李实出生于1953年。那天,14岁的三牛和一个小伙伴在街边玩耍,迎面来了一队卡车,车上的人喊着高音喇叭、呼着口号、打着红旗红幅。其中一辆车开到跟前时,小伙伴突然惊叫:“三牛,快看,那是你爸!”三牛定睛一看,顿时愣了:爸爸被戴红袖章的造反派押着,脑袋被按着,胸前牌子上“李荒”二字被打上大红叉。
晚上,爸爸被人押回了家。三牛这才知道,爸爸被一个跳上批斗台的造反派搧了一个耳光,一只耳朵被打聋了。
三牛抱着爸爸,哭得很伤心。爸爸抚摸着儿子的头难过地说:“三牛啊,爸爸被打倒了,以后你们要靠自己生活下去……”不久,突然来了一群人,把爸爸妈妈都抓走了。
那天晚上,三牛在大街上流落了好久。他不敢回家,蜷缩在街巷的角落里,远远地望着家,哭了一宿。
几年后的一天,三牛终于知道爸妈在盘锦五七农场劳动改造,赶紧买了火车票,一路寻到了农场。见到朝思暮想的妈妈,三牛忍不住想把几年来的辛酸、委屈都哭出来,可旁边有人监视,他楞是没敢哭出声。
在农场工作人员的监视下,在离妈妈仅十多分钟路程的一处猪圈,三牛见到梦中都想见到的爸爸,当时他正满身煤灰地烧炉子热猪饲料。看到几年不见的儿子长高了,爸爸满心高兴,满腹酸楚。
直到这时,李荒才知道,与自己一同经历风雨几十年的爱人也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劳动改造。更没有想到的是,在省公安厅关押的两年里,金中就关在他的隔壁,两人竟都不知,咫尺天涯,生死茫然……
由于受父母的牵连,孩子们文化程度都不高,但是,李荒并没有放松对他们的教育,而是要求他们认真做事、本分做人,凭本事吃饭,靠能力生存,不能以高干子女自居,不得利用父亲的权力办事。
二牛、三牛结婚时,已是省委书记的李荒不事声张,只是请单位宿舍的锅炉工夫妇、炊事员夫妇、司机、秘书来家里,一起包了顿饺子。
1983年,二牛想照顾父母,自己联系调到省直机关车队当了一名汽车修理工,折腾了两年才把档案转过来。经常是一身油污、精疲力尽地回到家里。二牛这样的日子,一直干到退休。
三牛只读到小学六年级,自学读完了大连海事大学的夜大。1987年从部队复员,在大连市一家外贸公司找了份差事,后来公司倒闭了。
听说三牛下岗了,李荒打来电话:“三牛啊,听说你没工作了?”“是啊爸,公司不景气。”“我也着急,你能不能摆个地摊儿,自谋职业啊?”“爸,我怕给您丢脸。”“不丢脸啊三牛,自力更生,好啊!”
让李荒感到欣慰的是,孩子们并没有因此埋怨自己的父母。他俩不约而同地对我说:“我爸真不是装的,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,受党教育多年,从不考虑自己的私利。”“父亲无法为我们遮风蔽雨,但他照顾了更多的人,是一棵伟岸的大树。”
李强、李实兄弟都已60多岁,尽管没有风光的地位,没有值得炫耀的物质财富,但他们凭着自己的努力,凭着自己坦诚、老实的为人,赢得了赞誉,过得清静、坦然。熟悉的人说,他们身上有李荒夫妇的美德。
一位老部下深情地说,李荒近99年的人生历程,80年的革命生涯,画了一个完整的、光彩的,为众人所敬佩的句号。
一位老同事由衷地说,毛主席提倡做“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有道德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,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”,可以毫不夸张地说——“李荒做到了!”
这就是李荒——一位共产党人、高级领导干部斑斓多彩的人生画卷,昂扬向上的奋斗史诗,荡气回肠的忠诚之歌!